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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四十年了!妳的面貌,只依稀記得些特徵,但永遠忘不了的是妳臨去前哀號著向爸爸求救的眼神。


一欣,爸爸對不起妳!爸爸救不了妳!更聽信媽媽的話,把妳的遺體交給一個不認識的人處理,因為習俗流傳,如果看著妳下葬,妳會跟回來投胎,繼續做我們的女兒,而我們希望能夠有個兒子。


妳生不逢辰,記不得是出生前還是出生不久爸爸吃官司,家中除了爸爸媽媽外,老的老、幼的幼,爸爸如坐針氈,擔憂如果過不了此關,全家將失所依,直到妳離開時官司都還沒有結束,所以,喜歡照相的爸爸,竟然沒有為妳拍一張照,現在想回憶一下妳的容貌都不可得!


雖然,媽媽懷妳的時候,爸爸和媽媽都滿懷期望是個男胎,妳的出現,難免有些失望,但是,我們對妳可沒有一點點歧視,可憐的是妳還沒有滿月,就開始生病,接連不絕,柯副院長的診所妳是常客。


四個月了,好不容易有一段時間沒有上診所。


民國五十八年八月廿一日,爸爸下班回來,媽媽說妳肚子拉得凶,已經到柯醫師診所看過,說這兩天正流行此病,還開玩笑說真趕得上時髦。


躺在搖籃裡的妳,瀉沒有止,我們決定晚上再到醫院掛急診。


天熱,晚飯之後,媽媽匆匆替兩個姐姐洗完澡,然後她自己,還有爸爸,趕到醫院,已經不是很早,掛好號,年輕醫師正看完前面一個,在寫病歷,只見他一下抓頭,一下弄筆,苦思無著,爸爸站在他旁邊,心急如焚,想說話又不好意思說。


時間一秒一分地過,足足有一個鐘頭,病歷終於寫好,再來看妳的時候,他發現事情棘手,說「為什麼不早送來」?我的天啦!怎麼會這樣,他居然不知道我們如熱鍋上螞蟻似的苦等了那麼久嗎?


處方是打點滴,可是,護士打不進去,說是血管癟了,這時候,窗外出現一個穿便衣的醫師,他指揮護士打肌肉,可憐妳那瘦小的大腿,被插上針管,兩眼盯著爸爸,痛苦哀號,爸爸心如刀割,無能為力,可是妳的痛苦,沒有代價,情況越來越糟,而且時近午夜,護士都在準備交班,無心戀棧,窗外醫師下令送病房。


護士推著偌大一張病床,躺著妳小小的身軀,行走在長廊中,輪子發出「格格」的聲音,進入寂靜的病房。


病房護士接到垂危的妳,打電話找醫師,等醫師急急忙忙趕來,能做的只有人工呼吸,結果是回天乏術!


深夜裡,爸爸最後一次抱著妳,和媽媽並排從病房走廊步向太平間!


誰想到,短短的幾個小時,會有這麼大的變故!妳何其不幸,碰到的醫師,一個無能,一個擅離職守,最後把殘局丟給病房,妳不是病死,妳是被醫死的!


民國三十五年,在福州,爺爺得霍亂,送到醫院,已經昏迷,注入鹽水點滴,就甦醒了,因此爸爸認為,只要注射鹽水,就沒事了,誰知道就是這個觀念害了妳,這個觀念,加上爸爸怕不好意思的個性,所以沒有和寫不出病歷的醫師爭,那知道妳年小,血管細,會癟!


我們父女之緣,真的註定只有短短的五個月不到嗎?有人說,父子是相欠債,難道爸爸欠妳的就這麼一點嗎?如果是這樣,妳倒乾脆,還清就走,爸爸欠妳的可變得更多了,一輩子也沒法還清!


三十幾年來,一想起妳,深感內疚,好久以來,一直想寫此文,也一直沒有動筆,今天忽然心血來潮,覺得不能再拖,立即動手,寫到這裡,已經數度淚眼婆娑!


記得爸爸為妳取名的時候,和兩個姐姐一樣,第二字要帶「心」的,找到了「忻」,但這個字冷僻,怕造成妳以後的困擾,換用和它意思一樣的「欣」,等妳走了之後才想到,此名有語病,一欣只是欣喜一下,很短暫,這難道是天意?


蘇曼殊悼小女孩夭折,有詩曰:「人間花草太匆匆,春未殘時花已空,自是神仙淪小謫,何必惆悵憶芳容」,難道妳也是?如果是,那臨行為什麼要受那麼大的苦難?


如果不是,也該投胎轉世,一樣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了,只不過不是我的女兒,即使路上碰到甚或互相認識,也不知道我們曾經做過父女!


今天清明,要祭拜祖先,希望爺爺奶奶能帶妳回來,可是五個月不到的妳,被放在荒郊野外,怎麼能找得到家,爺爺奶奶又到那裡去找妳?


爸爸現在想,如果能夠再來過,我一定親眼看妳下葬,歡迎妳再做我的女兒,讓爸爸媽媽好好地補償對妳的虧欠!


一欣,妳聽到沒有?

民國九十四(2005)年三月十四日寫,次日血壓高,因而停筆,拖到四月五日清明日始著手整理,中午完稿,九十六年(2007)一月二十五日略作修改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
 

 


 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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