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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州,我生於斯,長於斯,理所當然,它是我的「家鄉」。

年未滿十九,渡海來台。光復未久,受日人統治的影響,有股濃濃的東洋味。

說的是聽不懂的台語夾雜著日本話,滿街鐵馬,還有高高的東洋車,睡的是榻榻米,隨處可見日本料理店,更奇怪的是,居然生吃魚片,穿的是洋裝,十幾歲女孩,燙髮、擦口紅,夜間電影散場,木屐聲此起彼落,處處都迥然不同,毫無疑問,它是「異鄉」!

漸漸,聽不懂的懂了,也會說了,不但台語,還有簡易的日語,不敢吃的吃了,看不慣的慣了,「異」的感覺,不知何時消失,異鄉己轉變為「他鄉」,只因它不是我出生的地方。

接著兩岸隔絕,福州雖近在海的那邊,卻無法跨越,時因夢中回到鐵幕而驚醒,魂牽夢縈,此之謂乎?

轉眼數十年,兩老先後謝世,來時的大孩子,兩鬢已斑,在即將絕望之際,政府突然開放探親。

次年春夏之交,踏上歸途,當飛機在義序機場上空盤旋之際,說不出的一股暖流,直沖肺腑。

次日回柯厝,舉目所見,已非當年。故居殘破不堪,田園已非我有,惦念了數十載的龍眼被鋸掉,殘留數寸樹頭,老梅、幼桑和所有果木不見蹤影,地上蓋了別人的房子。老父視為傳家寶的祖父遺留文物,翻遍危樓,找到的僅數片斷簡殘篇。

鄉人長我者零零落落,年若之叔輩、兄弟輩還頗有人在,不識者比比皆是,「兒童相見不相識,笑問客從何處來」的真實寫照。

少數房子已改建,無論新舊,大門一律洞開,長條椅、矮竹凳,門裡門外,可立可坐,路過者非叔即嬸,非兄即弟,隨興加入,共話桑麻,溫煦和暖。

但,兩岸隔絕數十年,生活習慣、價值觀,也產生了許多差異,甚而格格不入,數次之後,發現可深談者寥寥可數。

一次又一次地回去,老成逐漸凋謝,識者日稀。

繼而都市發展,整片剷平重建,安置的馬榕小區,高樓,各村居民雜處,造訪按對講機,入門脫鞋,與台北已無二致。特別的是神明隨居民集中安置,成排的廟宇,空間有限,因陋就簡,原味盡失。

昔日情景,一去不返,只能長留記憶!

2002年冬回去,託人代備香燭箔紙、供品,祭告祖先、神明,遷入沒裝修的安置房住了三天兩夜,獨自感受離家數十載之後,又住了父親留給我們房子的滋味!

安置房尚未完工,妹妹奉主召而去,弟弟與我,一僑美,一居台,先後步入耄耋之年,返鄉次數日稀,我那三天,成了絕響,因徵得弟弟與妹夫同意,於2008年以父親名義捐與慈善機構,標售作為助學經費。

家鄉,剩下的只是祖先埋骨之處,落葉難以歸根,非終老之地,它已悄悄地升格為「故鄉」。

回頭看住了超過一甲子的台北,不但落地生根,而且開花結果,不論環境、交通、飲食、醫療…,雖距理想尚遠,卻十分適應,只有在這裡,才能找到安全感,它,不知不覺間,早已升格為「家鄉」了!

人,本來是流動的,台灣人也好,福建人也罷,大多來自河洛,而今,還有誰認為那是他的家鄉呢?

埋骨何須桑梓地,人生無處不青山。

2011.7於台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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